郭永强连着三天蹲在我家的院门口。
见我拎着菜篮出来,他霍地站起身:“玉珍,咱去水库转转。”
我没应声,绕过他往供销社走。
他一把夺过竹篮塞给路过的刘婶,攥着我的手腕就往西头拽:“你非要这么犟?我跟王晓燕真没啥!”
水库边的芦苇荡沙沙作响,浮萍在水面挤成了一条绿毯子。
郭永强弯腰捡了块扁石头打水漂,石片跳了五下才沉底:“小时候我和晓燕常来这儿玩,她胆子小,连蚂蟥都不敢碰。”
他顿了顿,“但她当年出国,真是嫌我家穷。”
我盯着他后脑勺翘起的一缕头发:“现在你当厂长了。”
“那也不能……”
他猛地转身,话被一声尖叫掐断。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芦苇丛里闪出来,王晓燕攥着草帽发抖:“永强哥!水里有蛇!”
她踉跄着扑了过来。
郭永强几乎是撞开我冲过去的,我的凉鞋一滑,整个人仰面栽进了水库。
水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工装裤吸了水像铅块往下坠。
我胡乱扑腾着抓住芦苇根,听见岸上焦灼的喊声:“晓燕伤着没?快让我看看脚踝!”
淤泥从指缝里挤出去,我咬着牙往上爬。
郭永强半跪着给王晓燕揉脚。
我浑身滴水地站起来时,他终于抬头,惊讶道:“你……你自己能爬上来啊?”
王晓燕缩了缩脚趾,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都怪我,害玉珍妹子落水。”
她转头冲我笑,“我这有条手帕……”
“用不着。”
我拧着衣摆的水,“郭厂长不如把外套披她身上,省得您的心肝宝贝着凉。”
郭永强脸色铁青,解扣子的手却真往工装外套伸。
王晓燕突然轻呼:“哎呀!我娘让我五点前回去煎药!”
她扶着郭永强的胳膊起身,“永强哥送送我成吗?我脚还疼呢。”
芦苇荡刮起一阵带腥味的风,郭永强摸出自行车钥匙:“玉珍,你自己回……”
“滚!”
我抓起湿透的布鞋砸过去,鞋底啪地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王晓燕吓得往他怀里钻,他竟真推着车往反方向走。
太阳快要落山了,我光着脚往家走,砂石硌得脚心生疼。
路过面粉厂的后墙,刘大柱和几个装卸工蹲在煤堆旁抽烟,火星在暮色里一闪一闪。
“瞧见没?厂长驮着穿白裙的往卫生所去了!”
“早说了胡家闺女玩不过晓燕姐,人家是留洋回来的……”
“留洋咋了?郭厂长办公室抽屉里全是她照片,夜夜瞅着发呆呢!”
我贴着墙根疾走。
到家时院门大敞,我爹举着锅铲冲出来:“咋湿成这样?永强呢?”
灶上炖着萝卜汤。
我扒着碗沿暖手,自行车的车铃突然在门外响了起来。
郭永强拎着网兜进来,玻璃瓶里晃着黄桃罐头:“晓燕非要我买的,你凑合吃。”
罐头瓶咚地杵在桌上,糖水漾出来黏住我的袖口。
我爹撂下筷子:“王晓燕的命金贵,我闺女的命就贱?”
“叔!那是意外!”
郭永强拳头砸得桌子直晃,“玉珍打小在水库摸鱼,能出啥事?晓燕城里长大的,被水蛇吓着多正常!”
萝卜汤咕嘟咕嘟顶着锅盖,我舀了勺凉水浇进灶膛,火苗嗤地窜起老高:“你办公室抽屉锁着的,是财务报表还是照片?”
他瞳孔猛地收缩,罐头瓶被袖子带倒,糖水在桌布上洇出一片黄渍。
“玉珍别瞎想,我明天就带你去领证……”
“你还是带着王晓燕去吧!”
我掀翻长凳冲进了里屋,门闩插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