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力镇定道:「保姆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呗,想换个地方上班。」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冉冉,把我送养老院去吧。」
我想都没想,直接说:「不可能。」
她说:「你请了不止一天假吧?你的外套、包,都放在书房里。往常你都挂在门口架子上的,只有在家待好多天的时候,你才把东西放进书房。」
我哑口无言。
老太太明明生了病,怎么清醒的时候,还那么聪明?
外婆搬了个马扎过来,拍拍它,示意我坐下。
她也坐在我对面,掐着手背,是试图让自己清醒得久一点。
「你听我说,你才找到好工作没多久,动不动就往家里跑,你领导同事心里能没意见?」
我嘴硬:「我又不是班主任,只是任课教师而已,领导不怎么管我。」
外婆笑了:「祖宗,你别蒙我,去年你说你领导跟个周扒皮似的,我可没忘。」
谎话被拆穿,我只好用微笑来掩饰尴尬。
笑着笑着,又觉得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外婆聪明了,她真是个女诸葛。
领导同事意见大了去了。
领导阴阳着问我外婆生病怎么会让小辈照顾,爸妈这一辈人都去哪儿了。
也有同事指桑骂槐说我们当中出了个大孝子,放学了比学生跑得还快。
我反驳不起,我忍气吞声,因为我还要靠这一份工资,给外婆赚看病的钱。
但是这些都没必要跟外婆说。
我只是笑嘻嘻地说:「你别想着去养老院了,过两天就有新保姆要来,在家待着不比养老院舒坦?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外婆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半天,眼圈忽然一红,伸手撸起我的袖管。
指着贯穿手臂的长长的一道疤痕:「这是我上次拿刀砍的吧?」
又指着我额角泛白的一块印记:「这是我拿烟灰缸砸的吧?」
我没说话,她拽着我的手仰头问我:「每次流了多少血?你疼不疼?你疼不疼?」
我咬着牙:「我都说过了,没事的。你的病如果好好照顾、好好治疗,能活很久的;要是去了养老院,就等于不顾你死活了,你要我这样做吗?」
外婆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快且强硬:「你舅舅都没意见,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我是个包袱,你懂吗?我是个累赘!我不能毁了你!」
我默默同她对视,眼眶里也蓄了泪。
「但是,你把我捡回家的时候,也没有嫌弃我是个包袱,是个累赘。舅舅舅妈说你要是养我就不认你了,你也没有觉得是我毁掉了你的家。」
眼泪慢慢从眼角滑落,淌过被碗砸过的脸颊,有点疼。
外婆转过了身,不再说话,肩膀却一耸一耸的。
生病的这几年,她瘦了好多,记忆里人高马大的一个老太太,此刻缩着背,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