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作为父亲,我已经不在她的名单里。
谢师宴的地点在市中心那家最喧闹的酒店。燥热的灯光从玻璃外溢出来,落在人群身上。学生们笑声不断,青春的味道铺天盖地。我站在人群之外,看见我的女儿李萌萌挽着赵敏的胳膊,笑得明亮。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西装笔挺,眼镜下的笑意刻意得像涂出来的油光。
王斌。
赵敏的初恋。
我没有上前,也没有闹事。我只是站着,像一个多余的影子。
他们仨靠在一起,被人误以为是一家三口,丝毫不奇怪。赵敏手里提着礼品袋,王斌搀着她的肩,李萌萌靠在他们之间,像早已习惯。
她没有发现我。
我站得并不远。
那一刻,我没愤怒,也没酸楚,只有一种凉意,从后背往胸口爬。
我打开手机,找到银行 app,点进副卡管理栏。
我的手很稳。
解绑。
确认。
完成。
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对女儿的世界按下退出键。
我没有离开。而是走进酒店,站在角落,看她们三人落座。席位正对舞台,灯光明亮。她的同学们倒酒,拍照,笑闹。每一个瞬间都和我无关。
赵敏看见我了。她怔了一下,很快抿唇,仿佛看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旧邻居。
“你怎么来了。”她的语气不咸不淡,像礼貌地赶客,“这里满了。”
原来,我真的没有席位。
王斌推了推眼镜,假装惊讶:“李先生也来了啊?”
那声“也”字,说得像我是不请自来的外人。
李萌萌这时才看向我。目光里没有惊喜,也没有歉意,只有不耐烦。
“爸,你来干嘛?”
一句“爸”,轻飘飘,却像礼节性的称呼。
我没回答。只是点点头,靠在墙边。
谢师宴开始,主持人说了几句场面话,菜陆续上桌。气氛越来越热。等到最后点甜品时,服务员推着小车走来,手里拿着pos机。
“您好,总共四千八,刷卡还是扫码?”
李萌萌不假思索,从小包里掏出那张副卡,顺手递过去的动作熟练又自然。
她从小就这样。花钱不看价格,把卡往外一递,就能解决问题。她习惯了。
赵敏也习惯了。
甚至王斌看着那副卡的神情,也是理所当然。
服务员接过卡,轻轻一刷。
嘀。
红灯亮起。
他愣了一下,再刷一次。
嘀。
依旧无效。
“对不起,这张卡可能被停用了。”
这一句话像一根针扎破了热闹的泡。
桌上瞬间安静。
李萌萌僵住,脸色从自然过渡成尴尬,再到不理解:“怎么会?我刚才还”
她抬头看向我,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理所当然:“爸,你是不是忘了交钱?”
赵敏的眉头立刻皱起来,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你就不能提前说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
王斌看似好心,话却像刀子:“小孩子面子最重要,你做父亲的,别让她这么难堪。”
我静静看着他们。
他们仨的反应,没有一个和“为什么这张卡会无效”有关。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我永远会替他们兜底。
永远会付钱。
永远不会拒绝。
我走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
“这卡,是我解绑的。”
李萌萌怔住,像不认识我:“你为什么要解绑?”
我看着她,像看着一场终于醒来的梦。
“因为从今天开始,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赵敏猛地站起来:“李家锋,你是不是疯了?”
王斌抬起下巴,语气带着压不住的幸灾乐祸:“女儿的谢师宴,你就非得弄这种戏码吗?”
“戏码?”我轻笑。
“你们连我来不来的资格都不打算给我。”
风从门口吹进来,我忽然觉得清醒。
我不再解释,也不再逗留。我拍了拍裤子,像把尘土抖掉。
“账你们自己结。”
服务员小心翼翼看着几人:“需要换卡吗?”
赵敏脸色涨得通红,咬牙拿出自己的卡,却在刷的一瞬间瞥了我一眼,仿佛我让她失了所有的面子。
王斌倒是显得轻松,还拍了拍赵敏的手背:“小事,别生气。”
我看着他们三人像个“新家庭”一样站在一起,真切感受到自己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被踢了出去。
我没有留恋。
没有回头。
我转身走出酒店,灯光落在背影上,拖得很长。
风一吹,我仿佛从一个十八年的泥潭里挣脱出来。
那一刻,我终于承认:
不是我失去了他们。
而是他们从来没把我放在心里。
而我的断裂,从这一次离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