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涛的厌学情绪爆发得毫无征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我不去!
我就是不去学校!” 他将那个价格不菲的名牌书包狠狠砸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
一碗刚盛好的奶油蘑菇汤被打翻,滚烫粘稠的汤汁溅了我一身,昂贵的衬衫前襟瞬间染上大块污渍。“新转来的那几个混蛋!
他们…他们天天嘲笑我!
说我是绑匪的儿子!
说我爸是策划绑架的同伙!
活该被炸得尸骨无存!” 晓涛的脸因为愤怒和屈辱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楚欣妍慌忙站起来,抽出纸巾想要擦拭我身上的污渍,声音带着惯有的安抚:“涛涛别这样!
妈妈明天就去学校找校长谈谈……”
“找校长有什么用!” 晓涛猛地打断她,情绪更加激动,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我的鼻子,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迁怒,“除非他!
除非他开记者会!
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
承认当年绑架案是他自己策划的!
是他连累了我和顾叔叔!
是他害得我们差点死掉!
这样那些混蛋就闭嘴了!”
“哐当!” 我手中的银勺掉在骨瓷盘子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一直沉默用餐的顾言之适时地叹了口气,放下刀叉,伸手揉了揉晓涛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息事宁人和隐含的引导:“涛涛,别这么激动。别为难你妈妈,她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操碎了心。”
他抬眼看向我,目光复杂,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当年为了筹集赎金救你爸爸,欣妍她…连***奶奶留下的那栋老宅都咬牙抵押出去了,这才勉强凑齐一部分……”
“抵押祖宅的钱,”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餐桌上虚伪的平静,目光锐利地盯住楚欣妍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不是用来赎我的吗?”
客厅里瞬间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楚欣妍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赎你?!” 晓涛的尖叫像一把尖刀,猛地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颤抖,“你还有脸提赎金?!
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了筹那笔钱,是怎么低声下气去求顾叔叔的?!
她甚至…她甚至给顾叔叔下跪了!
就为了借到钱去救你这个不知道死在哪里的混蛋!” 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愤怒和巨大的委屈,“我被绑匪用枪指着脑袋的时候你在哪里?!
顾叔叔为了保护我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
妈妈为了你抵押房子、四处求人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现在你像个鬼一样回来了!
你回来就是为了毁掉我现在的生活!
毁掉我的一切!”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目光疯狂地在餐桌上扫视,猛地抓起一把切水果的银质餐刀!
“涛涛!
不要!” 楚欣妍失声尖叫。
“都是你逼我的!” 晓涛嘶吼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自毁的冲动,竟然将那锋利的刀尖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臂!
电光火石之间,身体比思维更快!
我猛地扑过去,手掌在刀锋落下的瞬间,死死攥住了那冰冷的刀刃!
“呃…” 剧痛从掌心传来,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和刀锋,一滴、两滴,滴落在晓涛面前那碗早已冷透的奶油蘑菇汤里,晕开刺目的红。
晓涛的动作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紧握刀刃的手,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
然后,他的目光顺着我因为用力而绷紧、卷起袖口的手臂向上移动——手臂上,交错纵横着深浅不一、狰狞扭曲的疤痕。
有鞭痕,有利器划伤留下的沟壑,有烫伤…而在这些陈旧的伤痕上方,靠近手肘的地方,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正***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是三天前,在小区楼下,一个沉重的花盆从高空坠落,眼看就要砸中低头玩手机的晓涛时,我冲过去将他推开,用自己手臂挡下的结果。
当时顾言之也在场,他只是“惊呼”了一声,然后迅速将吓呆的晓涛搂进怀里安抚,看都没看我血流如注的手臂一眼。
晓涛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道新鲜的伤口上,又缓缓移向我手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旧疤,再看向我紧握刀刃、鲜血直流的手掌。
他眼中的疯狂和怨恨,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颠覆认知的震动。
他握着刀柄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家庭医生很快被叫来。
他熟练地为我清洗伤口、缝合、包扎。
在楚欣妍和顾言之送惊魂未定的晓涛回房安抚时,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收拾着药箱,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我说:“张先生,恕我多嘴一句…您之前说在服用抗抑郁和助眠的药物?”
我点点头。
他从药箱底层拿出一个棕色的药瓶,正是楚欣妍让保姆每天“监督”我服用的那瓶。“这个…成分似乎有些问题。”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职业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核对过您之前在国外就诊的记录和处方。
这瓶药里的有效成分含量极低,反而含有几种…长期大剂量服用,会导致精神恍惚、反应迟钝、心律严重失常,甚至…有很高的猝死风险。”
药片倒在掌心,白色的,小小的。
我仔细看去,药片边缘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陌生的制药厂标志——一个扭曲的蛇形图案。
包扎完毕,医生离开。
我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楼下花园的阴影里,顾言之正将一个一模一样的棕色药瓶递给负责照顾我起居的保姆刘姐,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
他的嘴唇开合,声音隐约飘上来:
“…刘姐,记得每天按时‘监督’张先生服药,一片都不能少。
他的精神状况…你也看到了,不稳定。
为了他和家里人的安全,千万不能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