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深夜的抽屉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温水的巨大绒布,温柔地覆盖着这座城市。
晚上十一点零三分,陈默敲下本章的最后一个句号,颈椎发出一声轻微的哀鸣。
他向后靠在人体工学椅背上,疲惫像潮水般漫上眼眶,
熟悉的景物——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放的手稿、沉默的打印机——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毛边。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宁。这种安宁,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书房外,
那个正在客厅里安静阅读的女人——他的妻子,沈曼。他们的生活,是朋友圈里公认的模板。
他是小有名气的犯罪小说家,以逻辑缜密、剖析人性见长;她是优雅知性的画廊策展人,
品味卓绝,情绪稳定。他们从不争吵,兴趣相投,
甚至能精准地在对方需要咖啡时递上恰到好处温度的那一杯。完美,
这个词陈默在小说里总是谨慎使用,因为它往往意味着虚假或陷阱。但在现实中,
他不得不承认,与沈曼的婚姻,无限趋近于这个词。他关闭电脑,站起身,
骨骼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按照他加班的习惯,沈曼通常会在这个时间为他热一杯牛奶。
他打算去厨房看看。就在他拉开书房门,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画面。沈曼并没有在客厅。她正站在书房门外不远处的走廊阴影里,
侧对着他,身影在昏暗的环境光下显得有几分不真实的凝固。她的目光,低垂着,
正落在走廊墙边那个属于她的、樱桃木材质的上锁抽屉柜最顶层——那个陈默从未打开过,
也被告知是她存放某些“婚前私人物品”的抽屉。她的姿态很奇特,不像是在回忆或凝视,
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仪式。陈默的脚步顿住了,
一种小说家特有的、对细节的过度敏感让他选择了沉默。他屏住呼吸,
身体隐在门后的黑暗里,像一个窥探自己生活的幽灵。十一点零四分。
沈曼在那里静立了大约一分钟,或许更短,但在陈默被拉长的感知里,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并非去触碰锁孔,而是极其轻柔地拂过抽屉金属把手的上沿,
如同拂过一件易碎的珍宝。动作轻微,迅速,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刻意。做完这个动作,
她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随即转身,
脸上带着那种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温柔表情,向厨房走去,
步伐自然得仿佛刚才那凝滞的一分钟从未存在过。“默,牛奶热好了哦。”她的声音传来,
一如既往的悦耳。陈默从门后走出,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正好,渴了。
”他接过温热的牛奶,瓷杯的暖意却没能驱散他心底悄然泛起的一丝寒意。他的大脑,
那台习惯于在虚构世界里构建阴谋的机器,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那个抽屉里,
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她所说的,“旧情书”或“少女时期的日记”吗?什么样的旧物,
需要在这种深夜时分,以如此精准如同打卡的方式进行“瞻仰”?而且,她刚才的姿态里,
没有怀念的伤感,没有甜蜜的羞涩,只有一种……冷静的确认。“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写得太累了吗?”沈曼关切地看着他,伸出手指想抚平他微蹙的眉心。
陈默下意识地偏了下头,避开了她的触碰。这个动作微小而迅速,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沈曼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讶异,
随即化为更深切的担忧:“看来是真的累了,喝完早点休息吧。”“嗯,是有点。
”陈默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浓郁的奶香此刻尝起来却有些腻人。他眼角的余光,
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走廊那个沉默的樱桃木抽屉。它像一个黑色的句点,
突兀地镶嵌在他完美生活的篇章里。在此之前,那是沈曼的隐私,他尊重。在此之后,
那是一个谜题的开端,他无法忽视。理性告诉他,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无意义的习惯,
或者是他长期写作导致的神经质。但一种更深层的、属于推理者的本能,
却在尖锐地鸣响——完美的瓷器,出现了第一道,肉眼难辨的裂痕。
——————————————第二章:记忆的偏差清晨的阳光穿过百叶窗,
在橡木餐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煎蛋的焦香。
沈曼穿着素雅的棉质长裙,将一份完美的太阳蛋放在陈默面前,蛋黄圆润,
蛋白边缘焦黄酥脆,一如过去的每一个早晨。陈默低头吃着,味同嚼蜡。
昨夜那个停留在抽屉前的侧影,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入了他原本平滑如镜的思维图景。
他试图用理性将其拔除——或许是看错了,光线太暗;或许是她某个无意识的小习惯;或许,
只是自己长期构筑黑暗故事导致的神经衰弱。他是犯罪小说家,不是现实中的侦探。
他的战场在稿纸和想象之中,不应是自己的婚姻。“今天要去画廊吗?”他端起咖啡,
状似无意地问,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沈曼脸上最细微的波动。
“下午有个青年艺术家的预展,要去盯一下布展。”沈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
“你呢?新章节有灵感了吗?”她的回应自然流畅,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
那种无懈可击的“正常”,反而让陈默心底那根刺扎得更深。
他决定进行一次微小的、不触及核心的试探。一个小说家对人物的测试。“嗯,有点头绪了。
”他放下咖啡杯,故意让语气带上一点刻意的怀旧,“刚才忽然想起大学时的事,
那时候和杨哲——哦,就是我那个后来出国的室友——我们俩半夜翻墙出去吃烧烤,
结果他摔了一跤,啃了一嘴草。”他顿了顿,目光锁定沈曼:“我记得跟你提过这事吧?
挺逗的。”这是一个谎言。杨哲摔跤啃草这个细节,是他和杨哲之间的秘密玩笑,
他百分之百确定,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沈曼。他甚至能回忆起泥土和青草混杂的气味,
以及杨哲当时龇牙咧嘴的表情。沈曼拿着杯子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她微微歪头,
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追忆意味的微笑:“当然记得。你说他那晚特别倒霉,
不仅摔了,还被宿舍管理员抓个正着,写了三千字检讨。
”陈默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凝滞了一瞬。她不仅接住了这个他虚构的“提及”,
还补充了一个他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细节——被管理员抓住,写检讨。杨哲那晚虽然摔了,
但他们成功溜了出去,畅快地吃了一顿,安然返回,无人知晓。她的叙述如此自然,
细节如此生动,仿佛她当时就站在旁边,亲眼目睹。一股冰冷的寒意,
顺着陈默的脊椎悄然爬升。这不是记性好。这是……信息覆盖。或者说,
是某种基于错误前提的、完美的即兴表演。“啊……对,是挺倒霉的。”陈默含糊地应和着,
低下头,用力切着盘中的煎蛋。他不敢再看沈曼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理解的眼睛,
此刻在他感觉中,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隐藏着未知的漩涡。第一次试探,
结果令人心惊。接下来的半天,陈默坐在书房里,对着空白的文档,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沈曼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他曾以为的心有灵犀,
那些不谋而合的瞬间,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她总能在他感到疲惫前,
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她总能在他对某个选题犹豫不决时,给出最切中要害的建议。
她记得他所有公开的喜好,甚至一些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羞于启齿的小癖好。
他曾以为这是灵魂伴侣的默契。但现在,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如果这一切,
都是基于一份详尽的“用户手册”呢?下午,沈曼出门去了画廊。家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
以及那份死寂般的安静。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踱步。最终,
他停在了走廊那个樱桃木抽屉柜前。理智在尖叫,警告他这是侵犯隐私,是破坏信任的基石。
但那股源于昨夜、并在今早被急剧放大的疑虑,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窒息。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个抽屉。它和其他的抽屉并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把小小的、黄铜色的锁。他尝试性地轻轻拉了拉,纹丝不动。他回到书房,
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根细长的回形针,扳直。作为一个常需要构思密室和机关的小说家,
他对各种锁具结构有过粗略的研究。这种家用抽屉常见的弹子锁,
理论上……他的手停在半空。他在做什么?像一个贼一样,准备撬开自己妻子的抽屉?
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他猛地将回形针扔回工具箱,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不能这样。
怀疑一旦付诸这种行动,就再也无法挽回。无论抽屉里是什么,他此刻的行为,
已经在亲手摧毁他们之间曾拥有过的一切。他需要帮助。
需要一个外部的、冷静的、专业的视角,来告诉他,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真的出了问题。
他拿起手机,翻找通讯录,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顿——老何。
老何是他几年前为了写作一部刑侦题材小说而结识的忘年交,退休前是市局里有名的刑警,
破案无数,经验丰富,观察力犀利如鹰。退休后,他成了陈默的刑侦顾问兼酒友,
两人时常就一些案件逻辑和人性剖析聊至深夜。电话拨通,响了两声后被接起。“喂,小子,
怎么这个点想起给我打电话?又被哪个杀人犯的动机卡住了?”老何的声音洪亮,
带着老年人少有的中气,背景音里隐隐有京剧的唱腔。陈默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何叔,有点事……想请教您。方便见面聊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京剧声戛然而止。“现在?”老何的声音严肃了些,
“听你声音不对。遇上麻烦了?”“不是那种麻烦……”陈默斟酌着用词,
“是……一些私事,我觉得……有点奇怪。想听听您的看法。”“来吧。”老何干脆利落,
“我家,泡好茶等你。”一小时后,陈默坐在了老何家充满烟火气的客厅里。
紫砂壶里泡着浓酽的普洱,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旧家具特有的木头味。
老何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
一双虽然布满皱纹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说吧,
什么事能把我们的大作家愁成这样?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老何给他倒上一杯茶。
陈默捧着温热的茶杯,组织了一下语言,从昨夜那个“抽屉仪式”开始讲起,
到今早关于杨哲的那个试探性谎言,以及沈曼那堪称诡异的、完美却错误的回应。
他没有提及自己后续的怀疑和那些黑暗的联想,只陈述了事实,以及自己因此而产生的不安。
老何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呷一口。直到陈默说完,
他才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小子,”他开口,声音低沉,“首先,我问你,
你们最近吵架了?或者,你在外面……有什么让她可能起疑的事?”陈默立刻摇头:“没有。
我们……一直很好。”他顿了顿,补充道,“几乎可以说是,太好了。”“太好?
”老何挑了挑花白的眉毛。“就是……非常合拍,几乎从不争吵,
她总能精准地知道我需要什么。”陈默试图描述那种感觉,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如此苍白。
老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你这么说,是有点过于‘完美’了。不过,
这世上确实有心细如发、记忆力超群的人。你那个室友的事,也许你只是忘了跟她提过,
或者她在别处偶然听说的?”“不可能。”陈默斩钉截铁,“那个细节,只有我和杨哲知道。
而且她补充的那个被管理员抓的细节,根本不存在。”老何沉吟了片刻,
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从我的经验来看,
”他缓缓说道,“夫妻之间,偶尔有些信息错位,或者一方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都很正常。你看到的那个‘仪式’,也可能只是她的个人习惯,比如检查锁是否完好,
或者……就是一种纯粹的无意识动作,被你过度解读了。”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连老何也觉得是他想多了吗?“但是,”老何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格外锐利,
“你的职业敏感度我清楚,你不是那种会无端臆想的人。你既然找到了我,
说明你的直觉在报警。在刑侦上,我们不相信巧合,只相信证据和逻辑链。”他身体坐直,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这样,我给你几个建议,既不打草惊蛇,
也能帮你验证你的疑虑。”“第一,观察与记录。像你今早那样,
设计一些自然、不突兀的‘测试’。但不要用你确定她不知道的事情去设陷阱,
那样目的性太强。你可以尝试改变你的一些微小习惯,比如你平时喝咖啡加一块糖,
明天你试试不加,或者加两块,观察她的反应。记录下所有让你觉得‘异常’的细节,
无论多小。”“第二,信息验证。她提到的一些关于她自己的过去,
或者她声称你们共同经历的事情,找机会,用不经意的方式,
向其他可能知情的人(比如她提到的朋友、同事)侧面核实一下。注意,是侧面,别直接问。
”“第三,反侦察意识。假设——我只是说假设——你的怀疑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
那么对方可能也在观察你。注意你电子设备的安全,聊天记录及时清理,
在家里说话注意隔墙有耳。这不是让你偏执多疑,而是基本的警惕。”老何看着陈默,
目光深沉:“小子,记住,我现在无法判断是你压力太大,还是真有问题。这些方法,
是为了帮你找到答案,也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在真相大白之前,保持冷静,
不要有任何过激举动。尤其,不要贸然去动那个抽屉。”陈默重重地点头,
老何条理清晰的建议像一剂镇静剂,暂时压下了他心中的慌乱和自我怀疑。他有了方向。
“我明白,何叔。谢谢您。”“谢什么。”老何摆摆手,重新靠回藤椅,语气缓和下来,
“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别让她看出异样。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陈默离开老何家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但他却感觉自己是行走在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迷宫里。身边的行人、车辆、高楼,
都像是舞台布景,而唯一的演员,或许正在家中,等待着他这个逐渐偏离剧本的观众。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里面记录着老何的建议。测试,即将开始。而他没有看到的是,
在他离开后,老何站在窗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紧锁起,
低声自语了一句:“完美伴侣……‘回声’?
不会这么巧吧……”——————————————第三章:顾问的警告回到家中,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温暖的光晕驱散了门外的夜色,却驱不散陈默心头的阴霾。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冰箱工作的低频嗡鸣。沈曼还没回来。这种独处的时刻,
在过去是难得的放松,此刻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陈默站在客厅中央,目光如同探照灯,
缓缓扫过这个他熟悉得闭眼都能描绘出的家。每一件家具的摆放,每一本书的排列,
甚至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沈曼的淡淡香水味,都曾是他安全感的来源。而现在,
这一切都变得可疑,仿佛每一件物品背后都藏着一只窥视的眼睛。
老何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观察与记录…信息验证…反侦察意识…”他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个推理者,不是惊慌失措的猎物。他需要将情绪剥离,
用冰冷的逻辑来应对。他首先走向书房,打开电脑。在开始任何“测试”之前,
他必须确保自己的“大本营”安全。他仔细检查了浏览器历史记录和缓存文件,
清理掉与老何相关的搜索和聊天记录。他甚至检查了键盘缝隙和主机USB接口,
确认没有异常的外接设备。这种近乎偏执的检查让他感到一丝荒谬,却又无比必要。
做完这一切,他创建了一个新的、加密的文档,命名为“《雾中影》人物设定草稿”。
他开始在里面记录,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夹杂着小说角色名的隐晦笔法:【夜影,女,
观察日志Day1】·事件A(时间锚点异常):于23:03-23:04区间,
在特定储物单元(编号A1)前执行静默确认程序,持续约60秒。
动作特征:非接触性抚触,姿态凝固。动机不明。
事件B(信息注入/覆盖):关于目标Y(代号“远行者”)的共享记忆出现严重偏差。
主动提及并补充了不存在的细节(管理员介入,书面检讨)。反应模式:高度自然,
细节丰富,具备极强的信念感。
·初步评估:目标表现出超越常规的细节关注度与行为一致性。其信息源存疑,
需进一步验证。写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虚脱。
将活生生的妻子用这种冰冷的代号和分析性语言描述,像是在进行一场残忍的人体解剖。
但唯有如此,他才能暂时压抑住那汹涌的情感,维持理智的防线。
钥匙***锁孔的轻微声响从门外传来。陈默迅速关闭文档,清空回收站,
随手点开一份无关的小说大纲,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起来。沈曼推门而入,
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如同许多忙碌了一天的职场女性。“我回来了。
”她将包挂在玄关,换上拖鞋,动作流畅自然,“你吃过了吗?画廊那边事情有点多。
”“吃过了,叫的外卖。”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他从书房探出头,“顺利吗?
”“还好,就是有个年轻艺术家比较固执,在布展细节上沟通了很久。”她揉了揉太阳穴,
走向厨房,“我给你切点水果吧。”“不用忙了,你休息一下。”陈默说着,
心中却已开始执行老何的第一个建议——观察与记录,并设计微小改变。
他平时晚饭后习惯喝一杯黑咖啡继续工作,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但今晚,他决定改变。
当沈曼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时,陈默状似随意地开口:“今晚不想喝咖啡了,有点失眠,
帮我泡杯薰衣草茶吧,安神。”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偏离“剧本”的要求。
薰衣草茶家里常备,但他几乎从不主动要求喝。沈曼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温柔地点点头:“好,睡眠是很重要。我这就去泡。
”她放下水杯,转身又回了厨房,动作麻利地找出茶包,烧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自然得仿佛他每晚都会要求喝薰衣草茶一样。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没有疑问,没有确认,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这种无条件的、完美的顺应,在此刻显得如此诡异。
如果她表现出一点“你怎么突然想喝这个”的正常反应,他反而会安心。茶很快泡好了,
淡淡的紫色在杯中氤氲开清香。陈默接过,道了谢,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
却带不来丝毫暖意。他意识到,沈曼的“完美”,或许不在于她总能做对,
而在于她永远能毫无滞涩地适应任何变化,就像水填入任何形状的容器。
这本该是理想伴侣的特质,此刻却成了最深的恐惧源。第二天,
陈默开始了更系统的“测试”。他故意将书房里一本他常用的参考书放错了位置。下午,
他发现那本书被整齐地放回了原处。他假装找不到,询问沈曼。沈曼微笑着走过来,
准确无误地从“正确”的位置取出递给他:“不一直是在这里吗?”他在早餐时,
故意提及一位沈曼曾说起过的、关系不错的画廊同事“林姐”,
并虚构了一个小事:“昨天好像在附近看到林姐了,她是不是换车了?
”沈曼用餐的动作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陈默捕捉到了。随即,
她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你看错人了吧?林姐上周就请假回老家了,
她母亲身体不太好。”这个回答天衣无缝,既解释了“看错”,
又提供了合理的细节(母亲身体不好)。陈默无法验证,但他记下了那个微小的停顿。
那是“信息检索”的瞬间吗?这些测试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却始终触不到底。沈曼像是一个拥有顶级防火墙的系统,总能及时修补任何微小的漏洞,
或者将异常流量完美地引导向正常的方向。挫败感和恐惧感与日俱增。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在与一个无形的影子搏斗,用尽全力,却只能打到空气。
他必须尝试老何的第二个建议——信息验证。他想起沈曼曾提过,
她大学时曾参与过一个为期半年的海外交换项目,在法国巴黎。她偶尔会提及那段时光,
描述塞纳河畔的咖啡馆,古老的石板路,语气中带着恰如其分的怀念。陈默找到一个机会,
联系了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人脉颇广的朋友,
拐弯抹角地打听是否认识当年那所法国大学负责国际交换的教授或工作人员,
借口是想为小说取材,了解中国留学生的海外生活。几天后,朋友回复了:他托人问了一圈,
那所大学在那个年份,确实有与中国高校的交换项目,但存档的学生名单里,
并没有找到“沈曼”这个名字。朋友补充说,年代久远,记录可能有遗漏,
或者她用的不是本名?这个结果,像是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陈默心中最后的侥幸。
记录缺失?不是本名?巧合的概率正在急剧缩小。一个巨大的、关于身份的空洞,
开始在他面前显现。当晚,陈默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沈曼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身体僵硬。黑暗中,他感觉不到丝毫亲密,只有无边的寒意。这个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
她的过去可能是一片精心编织的虚无。他轻轻起身,想去客厅透透气。
就在他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沈曼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细微,
细微到几乎以为是错觉。但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沉睡的姿态。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巧合,还是……她其实醒着?他站在原地,等了足足一分钟,沈曼的呼吸始终平稳。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在房门合拢的刹那,黑暗中,
沈曼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眼神复杂难明。而客厅里,陈默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城市的霓虹,握紧了拳头。
老何的警告在他脑中轰鸣。这场无声的战争,已经升级。他不再只是怀疑,
他开始触碰到了冰山之下,那巨大而真实的阴影。
——————————————第四章:镜中的剧本怀疑像藤蔓,一旦生根,便会疯狂滋长,
缠绕理智,直至窒息。法国交换生记录的缺失,成为了压垮陈默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不再是模糊的感觉或可能的多心,而是一个冰冷的、客观存在的漏洞,
一个关于沈曼过去的、无法解释的黑洞。老何的建议言犹在耳,观察、测试、验证……如今,
验证的结果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他不能再等了。那个樱桃木抽屉,像一块磁石,
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也折磨着他。他知道,打开它,可能意味着万劫不复,
但蒙在鼓里的恐惧,更像是一种凌迟。机会在一个周四的下午降临。沈曼打电话回家,
语气带着一丝歉意,说画廊临时要接待一个重要的海外策展人,晚上需要陪同晚宴,
可能会很晚回来。“没关系,工作要紧。”陈默对着电话,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体贴,
“少喝点酒,结束给我发个信息。”挂断电话,家里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
阳光斜照进客厅,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正常。然而,
在这正常的表象下,是即将被撕裂的伪装。陈默没有立刻行动。他像一头潜伏的猎豹,
耐心地等待着。他先是像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处理了一些邮件,翻阅了几页资料,
甚至故意弄出一些声响,仿佛在正常活动。他要确保这不是一个试探,
确保沈曼不会去而复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暮色。
当最后一线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黑暗开始笼罩城市,陈默知道,时候到了。他走进书房,
从工具箱最底层,翻出了那根被自己扔掉又捡回来的、扳直了的回形针,以及一小管润滑剂。
他的手心有些出汗,冰凉黏腻。他深吸一口气,
努力回忆着之前为了写作而查阅过的简单锁具结构原理。
弹子锁……依靠弹簧和弹子的错位实现锁闭……需要用工具模拟钥匙齿痕,
将弹子顶到正确的高度……他走到走廊那个樱桃木抽屉前。抽屉安静地镶嵌在那里,
锁孔像一只冷漠的眼睛,与他对视。罪恶感和一种奇异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
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再次环顾四周,确认绝对的安静与孤独。然后,他蹲下身,
将蘸了点润滑剂的回形针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了锁孔。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的动作很生涩,全靠理论支撑。他屏住呼吸,
指尖感受着锁芯内部的细微阻力,尝试着拨动、试探。时间仿佛被拉长。额角的汗珠滑落,
滴在地板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失败了几次,回形针滑脱,或者卡住。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寻找其他方法时——“咔哒。”一声轻响,如此微弱,
却又如此清晰,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开。锁,开了。陈默的心脏猛地收缩,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维持着蹲姿,僵在原地,
足足过了十几秒,才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冰凉的金属把手。他再次深吸一口气,
仿佛这不是在打开一个抽屉,而是在开启潘多拉的魔盒。抽屉被缓缓拉开,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滑轨顺畅得令人心慌。里面的东西,出乎意料的整齐,甚至可说是单调。
没有预想中的情书、日记、珠宝或是任何带有个人情感色彩的私密物品。
也没有任何能与“婚前旧物”联系起来的、充满岁月感的东西。只有几样物品,
冷静地、功能性地排列着:一叠用回形针别好的打印纸,最上面一页是空白的。
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钢笔。一本厚厚的、深蓝色封面的硬皮笔记本,没有任何标识,
看起来崭新,却又似乎经常被翻动。陈默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被那本深蓝色笔记本吸引了。
它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核心感。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封面,
一种触电般的战栗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他拿起它,很沉,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重量。
他走回书房,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为他划出了一小片孤岛般的区域。
外面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他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没有名字,没有标题。只有一行行清晰、冷静、如同实验报告般的字迹,
用的是那种标准的、毫无个性的仿宋体打印字(显然是沈曼用笔精心书写,
刻意模仿打印效果)。“目标:陈默”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睛。
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核心心理特征:·追求完美,对瑕疵容忍度极低,
尤其在亲密关系中。·深层安全感缺失,
源于童年时期父母一次未兑现的旅行承诺(具体事件见附录A)。·创造力旺盛,
但伴随周期性自我怀疑与焦虑,触发点为截稿日前一周。·对**中度依赖,
但下午三点后摄入会影响夜间睡眠质量。偏好非洲豆的果酸风味,厌恶亚洲豆的土腥味。
·潜意识中对‘被理解’有极高需求,期望伴侣能察觉其未言明的情绪与偏好。
”陈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这不仅仅是观察,这是解剖。将他层层剥开,
暴露其最内核的驱动机制。他颤抖着翻过一页。后面是分门别类的、极其详尽的记录。
“日常行为模式:·早晨醒来后,需要十分钟独处时间完全清醒,
不喜欢在此时间段内进行复杂对话。·写作时,习惯性旋转左手无名指的婚戒,
遇到瓶颈时会频率加快。·压力大时,
会无意识重复聆听肖邦的《夜曲Op.9No.2》,该音乐能有效使其平静。
”“已知人际关系及应对策略:·朋友杨哲:大学挚友,
可适当提及共同往事(资料见附录B),
但避免深入探讨其现任女友话题(目标对此略有微词)。·出版商周总:合作关系,
尊重其专业能力,但可偶尔附和目标对其‘过于商业化’的私下抱怨,以增强共鸣。
与规避方法:·对突如其来的噪音敏感(源于高中时期自习课被粉笔头砸中的尴尬经历)。
避免在其专注时从后方靠近或大声呼唤。·对‘被欺骗’和‘**控’有本能抵触。
所有行为的调整需遵循‘自然引导’原则,避免留下任何‘设计’痕迹。
”陈默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这里面记录的事情,
有些是他意识到的,有些是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有些甚至是他已经遗忘的童年琐事!
所有这些,都被分门别类,分析整理,并附上了如何利用这些特质与他互动,
如何给予他“恰到好处”的回应,如何维持那种他所以为的“灵魂共鸣”!这根本不是日记!
这是一本操作手册!一本名为《如何完美扮演陈默妻子》的、详尽到令人发指的使用说明书!
他的生活,他的婚姻,他所以为的亲密无间……全都是基于这本冰冷的剧本!沈曼,
那个他深爱并信任的妻子,只是一个严格按照剧本演出的、技艺精湛的演员!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几乎要呕吐出来。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
像海啸一样席卷了他。他感到头晕目眩,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他猛地合上笔记本,
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他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
台灯的光线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习惯于在虚构世界里洞察幽微的眼睛,
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书写别人的故事,直到此刻他才发现,
自己才是那个活在巨大虚构中而不自知的角色。完美的镜像,碎了。露出的,
是背后冰冷、精确、毫无感情的机械骨架。
———————第五章:表演与观众台灯的冷光在深蓝色笔记本的封面上反射出微弱的光斑,
像一只嘲弄的眼睛。陈默维持着瘫坐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霓虹都渐渐黯淡下去,身体的麻木才被一种更深切的寒意取代。
愤怒、恶心、被愚弄的耻辱感……这些汹涌的情绪如同海啸后的退潮,
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坚硬的现实废墟。他现在知道了。他知道了这个家的本质,
知道了沈曼笑容背后的源代码,知道了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人工搭建的舞台上。但现在,
他还不能谢幕。
老何的警告在他脑中清晰地回响:“不要打草惊蛇…保持冷静…”他必须演下去。
不是为了挽回什么,而是为了生存,为了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是谁?为了什么?
他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尽量恢复原样,锁好。做完这一切,他走进洗手间,
用冷水反复冲洗脸颊,抬起头,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但那双眼睛里,
某种属于推理小说家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东西,正在缓缓苏醒。恐惧依然存在,
但它被压缩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戒备的、分析性的状态。
他现在不是一个被欺骗的丈夫,他是一个潜入敌营的侦探,
一个研究“完美伴侣”这个项目的观察者。而沈曼,是他需要攻克的核心目标,
也是最危险的信息来源。钥匙开门的声音在深夜响起,格外清晰。陈默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一盏落地灯在他身侧投下温暖的光晕。他抬起头,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困意的笑容:“回来了?累了吧。”沈曼脱下高跟鞋,
脸上带着晚宴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柔和。“嗯,还好。你怎么还没睡?”“看会儿书,
等你。”陈默放下杂志,站起身,很自然地接过她脱下的外套挂好。他的动作流畅,
没有丝毫滞涩,仿佛那个在几小时前被彻底摧毁了世界的人不是他。这就是他的第一场戏。
他要扮演那个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完美婚姻中的陈默。“喝点热水。
”他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破绽。
沈曼接过水杯,指尖与他轻轻触碰,她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她喝了一口水,
揉了揉眉心,“那位策展人很能聊,主要是林姐在应付,我在旁边陪着都觉得累。”林姐。
陈默心中冷笑,那个“回老家照顾母亲”的林姐。他没有戳穿,只是附和道:“是嘛,
这种应酬是挺耗神的。快去洗个澡放松一下。”沈曼点点头,走向浴室。
在浴室门关上的瞬间,陈默脸上强装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她刚才的抱怨很自然,表情、语气都无懈可击。如果不是他知道了那本笔记的存在,
他绝对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她的“表演”已经内化成了本能。
从这一刻起,家变成了舞台,生活变成了对手戏。陈默开始了一场如履薄冰的演出。
他知道沈曼熟知他的“剧本”,所以他不能完全按照剧本走,
那样会显得可疑;但他也不能偏离太远,那会立刻引发警报。
他必须在“陈默”这个角色的合理行为范围内,进行微妙的、不易察觉的调整。早餐时,
他故意在沈曼给他倒咖啡时,提前半秒伸手去接,导致两人的手轻微碰撞,咖啡晃出了一点。
按照笔记记载,他应该会下意识地皱眉,并可能略带歉意。但这次,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抽了张纸巾擦掉:“没事,早上手有点僵。”沈曼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小心烫。
”她的反应依旧完美,
默捕捉到了那零点几秒的延迟——那是“程序”在应对一个微小“异常参数”时的运算时间。
他会在沈曼根据“剧本”预测他需要安静而刻意放轻脚步时,突然开口叫她,
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明天天气怎么样?”打乱她预设的互动节奏。
他会在她“恰好”播放肖邦夜曲时,状似随意地评论一句:“这首听了太多遍,有点腻了,
换首***的吧。”每一次,沈曼都能迅速、自然地接住他的变化,调整自己的“输出”。
她的适应能力强大到令人绝望。但陈默敏锐地感觉到,在这完美的应对之下,
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东西正在发生变化。她看他的眼神,偶尔会多出一丝极其隐晦的审视,
像是在重新校准她的传感器。他知道,她可能也有所察觉了。
他不是以前那个完全在预期内的“目标”了。这种相互的、心照不宣的表演,
让家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表面上依旧温馨和睦,暗地里却已是刀光剑影。
几天后,陈默再次秘密联系了老何。这次见面地点更隐蔽,在郊区一个废弃的工厂仓库里,
是老何以前办案时知道的“安全屋”。“何叔,我打开看了。”陈默开门见山,
声音低沉沙哑,他将用手机拍下的笔记本关键几页照片递给老何。老何戴上老花镜,
借着从破
小说《落日下的谎言》 落日下的谎言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