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签订的第二天,陈总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还是按照合同,将第一笔款项——一百万,打到了我的账户上。
同时,工厂东侧一个闲置许久、但足够宽敞明亮的独立维修车间,也被清理了出来,专门供我使用。
“李工,这是钥匙。陈总说了,您需要什么材料和设备,直接列个单子给我就行。”
王工将一串崭新的钥匙交到我手上,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担忧。
“不过……陈总也说了,为了方便‘协助’您,小张会全天候跟着您。”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探头探脑的年轻人,他接触到我的目光,立刻心虚地把头缩了回去。
名为协助,实为监视。
我心知肚明,但并不在意。
我需要一个跑腿的,而小张,正是一个绝佳的、可以被“改造”的观察者。
我没有立刻开始对机床进行拆解。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在做准备工作。
我列出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上面全是各种在国内市场上极其罕见,甚至需要从国外专门订购的测量和校准设备。
激光干涉仪、高精度三坐标测量机、原子吸收光谱仪……
当小张拿到这张清单,看到上面那些天文数字般的价格时,他直接傻眼了。
“李……李工,这些……这些东西比一台新机床都贵了!您确定都要买?”
“要用最好的剑,就得有最好的磨刀石。”我淡淡地回答。
陈总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说我是在变相地侵吞公款,但最终,在王工的再三劝说和合同的约束下,他还是捏着鼻子,让人去采购了。
当这些代表着现代精密测量最高水平的仪器,被小心翼翼地搬进那个原本空旷的车间时,整个工厂都轰动了。
工人们像看西洋镜一样围在车间门口,议论纷纷。
小张看着我熟练地安装、调试这些他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设备,眼神里的不屑和怀疑,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
仅仅是这些准备工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一切准备就绪,拆解工作正式开始。
我让小张穿上特制的防静电工作服,戴上口罩和手套,然后递给他一本厚厚的手册。
“按照上面的顺序,小心翼翼地拆卸机床外部的防护板。每一颗螺丝,都要分类标记,放在指定的盒子里。记住,慢一点,再慢一点。我们的工作,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失误。”
我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不像是在拆一台机器,更像是一位主刀医生,在进行一场复杂的心脏移植手术。
小张被我的气场镇住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紧张、最细致的一次拆卸工作。
外部的防护板和线路很快被拆除,露出了机床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
但当我们准备拆解核心传动部分时,遇到了第一个真正的难题。
一颗位于关键位置的沉头螺丝,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和机体彻底锈死在了一起,而且它的位置极其刁钻,周围布满了精密的传感器和线缆,任何大型工具都无法靠近。
“李工,这……这怎么办?”小张急得满头大汗,“用冲击钻?还是……还是用切割机,把它切掉,回头再重新攻丝?”
“蠢货!”我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小张被我骂得一个哆嗦,脸瞬间红了。
“这台机器的机身,用的是钛钨记忆合金!任何超过80度的局部高温,都会导致金属晶相结构发生不可逆的改变,从而引发整个机身的应力形变!你那一刀切下去,这台机器就真的成了一堆废铁!”
我的话,让旁边闻讯赶来的王工也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只知道修复,却不知道,有些破坏是致命的。
在他们束手无策的目光中,我打开了我那个宝贝工具箱的第二层。
里面,躺着一套造型奇特的微型工具,全都是我自己设计、找人用最好的材料手工打磨出来的。
我从中取出一根比织衣针还细的探针,和一个小小的滴瓶。
我先用滴瓶,将一种我特调的、具有超强渗透性的化学溶剂,小心翼翼地滴在螺丝的缝隙里。
溶剂没有刺鼻的味道,但它接触到锈迹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缕微不可见的青烟。
我在等。
等溶剂渗透,软化那些如同磐石般的锈蚀。
这个过程,需要极致的耐心。
半个小时后,我拿起了那根探针,又换上了一把只有指甲盖大小、头部带有微型棘轮的特制扳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整个车间里,只有我和那颗螺丝在进行无声的较量。
我没有使用任何蛮力。
我用探针,像雕刻家一样,一点一点地,将软化的锈迹从螺丝的缝隙中剥离出来。
然后,我用微型扳手,以一种极其微小的角度,来回转动。
前进三度,后退一度。
再前进三度,再后退一度。
这个过程,枯燥,乏味,对精神和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我握着工具的手,却稳如磐石。
小张和王工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我的操作,眼神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敬佩。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不是技术,而是艺术了。
是一种对机械、对精度近乎偏执的追求,所升华出的一种“道”。
终于,在耗费了整整四个小时后,伴随着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那颗顽固的螺丝,被我完整地、毫发无损地“剥离”了出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当螺丝被取出,它下面的盖板被打开时,小张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天呐!这……这是什么!”
盖板之下,暴露出来的,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齿轮、链条和传动轴。
而是一片……一片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由无数微型晶体管和如同蛛网般密集的银色导线组成的复杂网络!
在网络的中央,一块黑色的、如同石墨般的方形区域,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神秘而令人心悸的气息。
整个结构,充满了未来科技感,根本不像是二十多年前的产物!
王工也凑了过来,他戴上老花镜,身体前倾,嘴里喃喃自语:“这……这简直是艺术品……不,是超越时代的杰作……我们以前见过的所有德国设备,跟这个一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
我用镊子,轻轻指着那片如同蛛网般的网络。
“这不是传动系统。这是‘神经’。一种基于光纤和液态金属的混合式信号传输网络。”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中央那块黑色的区域。
我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而那块黑色的东西,就是它的‘大脑皮层’。”
我看到,那块黑***域的表面,有一片明显的、不规则的烧蚀痕跡,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看到了吗?那块烧蚀板。”
我看向已经被眼前景象彻底震撼的小张和王工。
“它被设计成了自我销毁模式,在遭遇非正常拆解或断电时,会自动烧毁关键信息,以防止技术泄露。”
“这块烧蚀板,是它最重要的加密单元,也是我们修复这台机器,最大的障碍。”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我们要做的,是重建这个‘大脑’,让这头沉睡的巨兽,再次开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