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补丁里的童年1988 年的夏天,华北平原的日头毒得像泼了火。
六岁的林青麦蹲在自家土坯房的门槛上,盯着母亲王秀兰手腕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发呆。
疤痕像一条僵硬的小蛇,盘踞在枯瘦的皮肤下,那是去年母亲咳得喘不过气,
摔倒在灶门口被铁锅烫伤后留下的。“青麦,看着妹妹,别让她往炕沿边爬。
” 王秀兰躺在床上,声音细弱得像风中的棉絮。她盖着一床打了三层补丁的薄被,
即使是酷暑,也不敢掀掉 —— 肺痨的毛病怕风,一着凉就咳得撕心裂肺,整夜睡不着。
三岁的林槐花正趴在炕角,用小手指***墙皮上脱落的泥块,
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不成调的歌。她的头发枯黄稀疏,
额头上贴着一块用布条做的简易创可贴,是昨天跟着姐姐在院子里跑,被石头绊倒磕的。
青麦应声站起来,踮着脚尖把妹妹抱到炕中间。槐花咯咯地笑,
小手抓着青麦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上面缝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布花,是母亲用碎布头拼的。
“姐,饿。” 槐花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委屈。青麦摸了摸妹妹的头,喉咙发紧。
米缸早就见了底,昨天晚上父亲林老实从工地上回来,只带回了两个干硬的玉米面窝头,
姐妹俩分着吃了一个,剩下的给母亲留着。“再等等,爹今天该发工钱了,
发了工钱就给你买糖吃。” 青麦说着,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林老实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手艺,
只能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在附近的镇上盖房子,搬砖、和泥,干最苦最累的活,
工钱却常常被拖欠。家里的开销全靠他这点微薄的收入,还要挤出一大半给王秀兰买药。
那些棕色的药丸子装在玻璃瓶里,像救命的仙丹,也像压在这个家头上的巨石。青麦记得,
有一次母亲的药吃完了,咳得直吐血,林老实急得团团转,
最后是把家里仅有的一只下蛋母鸡卖了,才换回了两瓶药。那天晚上,青麦抱着槐花,
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看着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
映着他愁苦的脸。槐花问:“爹,鸡呢?以后还能捡到鸡蛋吗?” 林老实没说话,
只是把两个女儿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她们的背,眼泪滴在青麦的头发上,
烫得她心里发疼。中午的日头越来越烈,屋里像个蒸笼。王秀兰又开始咳嗽,一声接着一声,
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青麦赶紧跑过去,给母亲递上一杯温水。王秀兰喝了两口,缓了缓气,
看着大女儿瘦小的身影,眼里满是愧疚。“青麦,委屈你了,这么小就要跟着我们受苦。
”“娘,我不苦。” 青麦摇摇头,小手帮母亲顺着背,“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挣钱,
给你买药,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让槐花上学。”王秀兰的眼泪掉了下来,
顺着脸颊的皱纹滑落,滴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知道,女儿的话只是美好的愿望。
在那个年代,农村的女孩子能读完小学就不错了,更何况家里这么穷。
她自己就是因为家里穷,十三岁就辍学回家干活,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什么世面,
她不想女儿们重蹈覆辙。“青麦,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出去,离开这个穷地方,过好日子。
” 王秀兰握着女儿的手,语气坚定,“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正说着,
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林老实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腿上沾满了泥土,脸上全是汗水和灰尘,
像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一样。“爹!” 青麦和槐花异口同声地喊着,跑了过去。
林老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把两个女儿搂进怀里。“爹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青麦看着父亲空空的双手,心里咯噔一下。“爹,
工钱……”林老实的笑容僵住了,叹了口气:“工头说,开发商还没拨款,让再等等。
”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
“这是工地上食堂剩下的,我给你们带回来了。”青麦接过馒头,鼻子一酸。她知道,
父亲肯定又没吃饭,把仅有的馒头省给了她们。王秀兰在屋里听见了,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声音里带着绝望。林老实走进屋,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眼神黯淡。“秀兰,你别着急,
我再去跟工头说说,实在不行,我就去借点。”“别去了。” 王秀兰摇摇头,
“村里谁家不难?上次借的钱还没还呢。我这病,就这样了,别再为我拖累孩子们了。
”“胡说什么!” 林老实打断她,“你是孩子们的娘,是我的媳妇,我不能看着你出事。
” 他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爹,等等!” 青麦突然喊住他,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爹,这个给你。”林老实打开手帕,
里面是几枚硬币,还有一张皱巴巴的一角纸币,加起来不到一块钱。“这是你哪来的?
”“是我攒的,平时帮李奶奶捡柴火,她给我的零花钱,我没舍得花。” 青麦低着头,
“虽然不多,但能买点玉米面。”林老实看着女儿手里的零钱,又看看女儿瘦小的身影,
眼眶红了。他把钱推了回去:“爹有钱,你拿着,给槐花买糖吃。”“爹,我不吃糖,
槐花也不吃。” 青麦把钱塞进父亲手里,“你拿着买点粮食,娘还得吃药呢。
”槐花也跟着说:“爹,我不吃糖,我要娘好起来。”林老实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不停地颤抖。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咬牙硬扛的男人,
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青麦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长大,
撑起这个家。她拉着槐花的手,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
浓密的树叶遮挡住了毒辣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凉。槐花开过了季节,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
偶尔有几片被风吹落,飘落在地上。“姐,我们什么时候能有好多好多钱啊?
” 槐花仰着小脸问。青麦捡起一片槐树叶,放在嘴边吹了吹,发出呜呜的声音。
“等这棵槐树再开花的时候,等我们都长大了,就有钱了。” 她看着远方,
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不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无数的风雨在等着她们。
但此刻,姐妹俩紧紧地拉着手,坐在老槐树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心里充满了力量。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母亲能好起来,再苦再难,她们都能扛过去。
第二章 煤油灯下的课本转眼到了 1992 年,青麦十岁,槐花七岁。
青麦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王秀兰兑现了当初的承诺,
砸锅卖铁也供女儿上学。为了给青麦凑学费,林老实每天天不亮就去工地上干活,
晚上还要去地里浇地、除草,常常累得倒头就睡。王秀兰的身体稍微好了一些,
能下床做点简单的家务,她还学着做针线活,给村里的人缝补衣服,换点零钱补贴家用。
槐花到了上学的年纪,看着姐姐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她常常跟着青麦走到村口的小学门口,趴在栅栏上,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
眼里满是渴望。“姐,我也想上学。” 有一次,槐花拉着青麦的衣角,小声说。
青麦摸了摸妹妹的头,心里难受。家里的经济条件还是没有好转,母亲的药不能停,
父亲的工钱依旧时有时无,她的学费已经让家里捉襟见肘,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供槐花上学。
“槐花,再等等,等姐攒够了钱,就送你去上学。”青麦说到做到。她每天放学回家,
做完作业就去山上挖野菜、捡柴火,周末还跟着村里的大人去采草药,
晾干了拿到镇上的药铺去卖。她把卖来的钱都小心翼翼地存起来,放在一个铁盒子里,
藏在床底下。槐花也很懂事,知道姐姐在为自己攒学费,每天都帮着母亲做家务,
扫地、洗碗、喂猪,把家里的活儿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还跟着青麦学认字,
青麦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教她读拼音、认汉字。槐花学得很认真,很快就认识了不少字,
还能背几首简单的古诗。晚上,家里没有电灯,只能点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着,
照亮了小小的屋子。青麦坐在炕边写作业,槐花就坐在她旁边,拿着青麦用过的作业本,
在背面写写画画。王秀兰坐在一旁做针线活,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两个女儿,眼里满是欣慰。
“青麦,写作业的时候离灯近点,别伤了眼睛。” 王秀兰说。“知道了,娘。
” 青麦应着,把作业本往油灯边挪了挪。煤油灯的烟很大,熏得她眼睛发酸,时间久了,
鼻子里都是煤油的味道。但她毫不在意,依旧认真地写着每一个字,算着每一道题。她知道,
读书是她和妹妹唯一的出路,只有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有一次,
青麦的语文课本被煤油灯烧了一个洞,正好烧在课文上。她急得哭了,这是她唯一的课本,
要是没有了,怎么上课啊?王秀兰看见了,赶紧安慰她:“别哭,娘给你补。
”王秀兰找出一块颜色相近的碎布,又找来针线,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课本补洞。
她的手因为常年吃药和干活,有些发抖,缝得很慢,但每一针都很认真。补完后,
她又用剪刀把多余的布剪掉,课本上的洞被补得整整齐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曾经烧过。
“娘,你真厉害。” 青麦看着补好的课本,破涕为笑。“以后小心点,别再烧到了。
” 王秀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好好读书,别辜负了这课本。”青麦点点头,
把课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知道,这本补过的课本,承载着母亲的期望,
也承载着这个家的希望。这年冬天,天气特别冷,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地里的庄稼都被雪盖住了,林老实的建筑工地也停工了,家里断了收入来源。
王秀兰的病情又加重了,咳嗽得比以前更厉害,药也快吃完了。青麦看着家里的窘境,
心里很着急。她想起自己存的那些钱,打开铁盒子一看,里面有二十多块钱,
这是她攒了大半年的积蓄,本来是想给槐花交学费的。“爹,娘,我这里有钱,
先给娘买药吧。” 青麦把钱拿出来,递给父亲。林老实看着女儿手里的钱,
又看看女儿冻得通红的小手,心里一阵酸楚。“这是你给槐花攒的学费,爹不能要。”“爹,
学费可以再攒,娘的病不能等。” 青麦坚持着,“再说,槐花还小,晚一年上学也没关系。
”槐花也说:“爹,娘,我不上学了,我要娘好起来。”王秀兰看着两个懂事的女儿,
眼泪掉了下来。“不行,槐花必须上学,青麦也不能停学。”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我这病,能扛过去,不用买药了。”“娘,你别胡说!” 青麦急了,“药必须买,
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槐花怎么办?”林老实沉默了很久,终于接过了青麦手里的钱。
“好,爹听你们的,先给你娘买药。等开春了,爹***活,挣了钱,马上让槐花上学。
”第二天,林老实冒着大雪,踩着厚厚的积雪,步行十几里路,去镇上给王秀兰买了药。
回来的时候,他的鞋子和裤子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但他脸上却带着笑容。“秀兰,
药买回来了,快吃了吧。”王秀兰吃了药,咳嗽渐渐减轻了。青麦和槐花看着母亲好转,
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开春后,天气渐渐变暖,林老实又去工地上干活了。这一次,
工头没有拖欠工钱,每个月都能按时发下来。林老实攒了两个月的工钱,
终于凑够了槐花的学费。当林老实把书包和课本递到槐花手里的时候,槐花激动得跳了起来,
抱着书包不停地亲。“我能上学了!我能上学了!” 她跑到青麦身边,拉着姐姐的手,
“姐,谢谢你,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跟你一样考第一名。”青麦看着妹妹开心的样子,
也笑了。她知道,妹妹的上学梦终于实现了,而她们的好日子,也在一点点向她们靠近。
第三章 咸菜与馒头的中学时代1998 年,青麦十六岁,考上了镇上的重点中学。
槐花十三岁,也上了初中,和姐姐在同一所学校。中学离家很远,有二十多里路,
姐妹俩只能住校,每个周末回家一次。学校的住宿费和伙食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林老实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为了供两个女儿上学,他除了在建筑队干活,
晚上还去砖窑厂搬砖,常常干到深夜才回家。王秀兰的身体好了一些,
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她还在院子里种了一些蔬菜,腌制了咸菜,
让女儿们带到学校去吃。每个周末,青麦和槐花回家,王秀兰都会给她们准备一大罐咸菜,
还有一些玉米面馒头。咸菜是用萝卜、白菜腌制的,咸香可口,能下饭。
玉米面馒头虽然不如白面馒头好吃,但管饱。姐妹俩带着这些食物回到学校,
就是一周的口粮。学校的食堂里也有饭菜卖,但价格很贵,青麦和槐花从来舍不得买。
她们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在宿舍里吃自己带的咸菜和馒头,就着学校免费提供的开水。
有时候,馒头放久了会变硬,她们就用开水泡软了再吃。班里的同学大多是镇上的,
家庭条件比她们好,每天都在食堂里吃饭,有鱼有肉。
有些同学看到青麦和槐花每天吃咸菜和馒头,会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有人会嘲笑她们。
“你们看,林青麦和林槐花又在吃咸菜了,真穷。”“就是,怪不得穿得那么土气,
连饭都吃不起。”这些话传到青麦和槐花的耳朵里,槐花很伤心,常常躲在被子里哭。
青麦总是安慰她:“别哭,我们吃咸菜怎么了?咸菜也很好吃,而且我们是来读书的,
不是来比吃穿的。只要我们好好学习,将来就能过上好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青麦说到做到,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她的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
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槐花也受姐姐的影响,学习很刻苦,成绩也不错。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