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薇说完很久，琦琦都没有回应，有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珠的小女孩只是静静看着她，那么清澈的一双眼，看着人的时候，又那么纯粹，她还有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蒲扇，一眨一眨之间，扇进人的心里。

冰凉的水滴忽然毫无章法滴在脸上，一滴一滴，有要下大的趋势，倪薇抹抹落在琦琦鼻尖上的雨滴，“下雨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琦琦歪头，眨着亮亮的眼睛突然咧嘴笑了，一口小白牙整整齐齐的，可爱得像个小天使，她点点头，对倪薇说：“好。”

回去的路上，太多陡峭的泥泞路，加上雨越下越大，倪薇怕琦琦摔跤，抱着她往回走，她很乖，安静搂着倪薇脖项，趴在她肩上，浅浅的呼吸打在倪薇耳朵旁。

就这么任由倪薇将她抱回家。

倪薇之前没去过琦琦家，一路上都是琦琦在指路，雨淋得两个人都湿漉漉，到家琦琦就开始打喷嚏。

琦琦的家是很久以前那种涂胚房，看起来有十足的年代感。

家里只有祖孙两人住，简陋得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别的。

琦琦奶奶是个背都已经佝偻的老太太，满脸皱纹的老人看见倪薇抱着琦琦出现时，手中的拐杖落在地上，她颤抖着叫出一个名字，“明芳，明芳……”

哽咽得整个人都快要站不稳。

倪薇抱着琦琦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倒是老人颤巍巍的走过来，抓着她的手，泪眼模糊，倪薇用了一些力气，都没从老人手里挣扎出来，老太太看着她，像是怕她下一秒就消失，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不停的叫她明芳，抖着声音问，“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明芳，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倪薇意识到老人可能认错人了，怕琦琦受着凉会感冒，腾出一只手放下她，“你先去洗个澡，换衣服，我跟奶奶说点事。”

琦琦看着老人，捡起拐杖送到奶奶手边，她很冷静的说，“她不是妈妈，她叫倪薇，不叫明芳，她比妈妈年轻，***手上有茧，她没有。”

尽管琦琦多么希望这个除了奶奶之外唯一能给她温暖的女人是她消失多年的妈妈。

毕竟她们长得是那么的像，可她不是。

她牵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柔柔的，软软的掌心，那是一双妈妈不会有的手掌。

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琦琦还是记得很清楚，***手心有厚厚的，因为劳动留下来的茧子，牵着自己的小手，刺挠得她痒痒的，但是很安心，很温暖。

那时一种哪怕已经睡着都会让她很安心的温暖。

老人听着孙女的话，一瞬间怔住，错愕又不知所措，看着tຊ倪薇很久，发现她好像真的不是自己回忆里那个快要模糊的儿媳，她迷茫的询问，“你真的，不是明芳？”

倪薇点点头：“奶奶，我不是明芳，我是跟着剧组来的这里拍戏的，从前也没有来过这里，你认错人了。”

老人悻悻收回手，摇摇头往房间走，一边走一边嘀咕：“是啊，怎么可能是明芳，明芳早就不在了，怎么可能是明芳……”

听到老人的话，倪薇下意识看了琦琦一眼，发现小家伙的脸色并不太好。

老人给倪薇泡了杯热茶，听着老人咳嗽，倪薇不忍心又哄着老人睡下。

灶台前的火堆，就倪薇一个人，琦琦去洗澡了，这里条件不太好，要靠麻绳从井里打水，年弱的老人和不过六岁的小孩，想要打水，简直天方夜谭。

哪怕偶尔有邻居照料着，但也不能事事周到，琦琦又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孩，水缸里的水能省则省，最后连洗澡都舍不得用热水，倪薇不让她用冷水，把水缸里剩余的水全烧热，让琦琦先去洗澡，然后自己又来来***跑了好几趟，把水缸又装满了。

她四处看了看房子的结构，发现挨着灶台的地方安装水管应该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给剧组报了平安，倪薇又联系了水电公司，预约上门安装。

那边说地方偏远要加钱，倪薇答应，和维修工人约在明天。

倪薇正想着要不要煮点吃的，陈宕就打来电话，单刀直入问剧组的事情：“那个小孩，怎么回事？”

倪薇打开橱柜，从里面取出面条，说：“我今天太着急，说了她几句，她趁着剧组的人都不注意溜出去了，现在找到了，我在她家，没什么事，小孩子闹别扭。”

陈宕知道倪薇这样说，就代表应付得过来，转换话题，“那边下雨了？”

把鸡蛋打入碗中，倪薇一边搅拌，一边用肩膀和侧脸夹着手机回应。

“我不在，有什么事情不方便找小周，他会做好。”

倪薇嗯了几声，锅里加油又倒鸡蛋液，转念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国？”

陈宕公司的投资发展到国外，他需要亲自去一趟，两人最近就靠着信息联系，电话都很少打。

陈宕是太忙了没时间打，因为时差原因，打过来倪薇要么已经睡着，要么在拍戏。

后来倪薇干脆就发发自己每天都吃了些什么，拍张照干巴巴就发出去，陈宕偶尔也会拍一些自己在法国餐厅吃的食物，算是回应。

“下个月月初，我尽量早点。”他说。

倪薇嗯了一声，让他记得带巧克力，陈宕说好，倪薇一时没话说了。

想到他那边好像是深夜，大概是一听到自己在剧组出事就打来了，声音里还有点倦意。

他大概真的很累。

“陈宕。”她叫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有点想你了。”倪薇凝着一口气，听见那边安静了几秒。

她都以为陈宕不会再回应时，又听见他开口，咬字异常清晰，他说，“我也是。”

倪薇看着锅中的面条，忍不住勾唇轻笑。

道了晚安，倪薇催着陈宕去睡觉，就挂断电话，一抬头发现琦琦站在门边看着自己。

她招招手让琦琦过来，先盛了她一碗面让琦琦端去老人房间，又把剩下的装出来，跟琦琦坐在矮桌边吃。

调料很简单，只有盐味，就这么吃完面，天已经黑了，倪薇找出几个空的矿泉水瓶，灌满热水，给老人房间放了两个，又拿两个放进琦琦的被窝。

琦琦躺在床上，看坐在床沿非要她睡着才肯回去的倪薇，问她，“你能不能，跟我一起睡？”

倪薇注意到琦琦的小心翼翼和欲言又止，她想了想说好。

躺进被窝，琦琦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照片给她看，都快要被摸褪色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扎羊角辫小女孩的画面。

倪薇发现那女人长得跟自己好像，但仔细看，五官又不太一样，对方的气质比较温婉。

“这是我妈妈，她叫刘明芳。”

倪薇拿着照片，问琦琦，“她去哪了？”

琦琦沉默了几秒，才低着头说，“不知道，好久以前，她说她去城里上班，以后带我去大城市，去游乐园，去动物园，然后她就不见了，村长说她死了，死在外面，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她不信，妈妈说过会带她走的，妈妈说过的，他们还一起拉勾盖章了。

倪薇搂着琦琦的肩膀，手掌轻拍她的背部，“妈妈不见了，但是她的爱一直在，你看不见她，可她在生命最后一刻，一定也是想着你的，琦琦，你知道吗，死亡并不可怕，遗忘才可怕，只要你还记得妈妈，她就一直在你心中。”

“你跟她很像，”琦琦躺在倪薇的怀里，贪念这一点短暂的温情，“可你不是她，你不是妈妈。”

琦琦难过的说。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游乐园，带你去动物园，完成你和***约定。”

琦琦十分认真的抬头看她，“真的吗？”

倪薇点点头，“只要你想，当然，不过我们说好，你以后不能乱跑，好好配合大家拍戏，我只带听话的小孩去游乐园。”

一大一小达成协议，琦琦还一本正经和倪薇拉勾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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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当天，赵导生日，剧组包了农家乐搞了个惊喜。

席间，倪薇跟着喝了点酒，夜晚，陈宕来接的她。

倪薇没敢喝得太放纵，上车时还算清醒，一边关车门一边跟他讲话，“终于结束了，好累。”

“喝了很多？”陈宕看她撑着脑袋情绪不是很高涨的样子，脸色有点不正常的绯红，“用不用去便利店买点解酒的？”

倪薇摇摇头，“不用了，我没醉。”突然想到什么，她眨了眨眼看着陈宕，有些好笑的说，“你不知道他们多能喝，轮着圈的敬酒，还有个小助理喝醉了哭得面红耳赤，抓着旁边的男演员说他是渣男，哭得又惨又好笑，还好我偷偷倒掉几杯。”

陈宕也跟着笑了一下，“后来呢？”

“后来…”

倪薇的声音渐渐变低了，听不到回答的陈宕偏头，发现她靠着车窗睡着了。

陈宕把开到公寓楼下也没舍得叫醒她。

从西装口袋拿出戒指盒，陈宕轻轻将那枚私人订制的戒指戴在倪薇右手食指上。

是他五年前就准备好的，以为没机会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她手上。

银色的戒指戴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尺寸正合适，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倪薇睡觉时很乖，小小的一个，窝在角落，呼吸声也很浅，脸蛋红扑扑的。

陈宕看着那张脸，什么气都消了，他攒了五年的恨，在看见她的睡颜之后，变得不值一提。

那天晚上，她问他能不能重新开始，陈宕本来想问她，倪薇，猜猜我这五年有多恨你。

可他说出口的却是好。

如果倪薇是真的要悔过，他也还爱着，那为什么不呢？

陈宕，为什么不呢，他问自己。

给彼此一次机会，再试一次，甭管好的坏的，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