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多是流放的罪人,要么就是原先京城周边的山匪逃了过来,带着人一起重操旧业。
因而在滇南做生意,难的就是逃过山匪的抢劫。
我租的是最廉价的一人马车,我和绘春挤在狭窄的空间里,身贴身脸对脸。
「姑娘,再往前的路就有山匪了,可不能走。」马夫将车停下,雄厚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成,那就停这。」我和绘春下车,准备步行过山。
「打这进滇南最近,绕路则要多耽误一周。」我解释道。
「小姐,听说滇南山里盛产山匪,我们不会遇上吧?」
周围群山环绕,密密的树林将空间隔绝开来,陌生的荒山野岭,让人免不得生出怖意,绘春声音带着颤抖。
「不会。」
「为何不会?」
「那就会。」
「小姐!」绘春颤得更厉害了。
山林里有匪是有预兆的,通途的路为了强迫马车等停下,会放些石头挡路,密集的石头迫使车轮停下。
对车有堵车的方法,对人也有单堵人的方法。
只走了一刻钟,忽然听得耳畔「咻」地飞过一支铁箭,紧接着一道厉喝:
「小儿!给爷爷我停下!」
壮汉只是为了吓唬,见我俩停下,于是从丛林中走出,身后还跟着几人,都背着长弓铁箭,虎皮衫衬得皮肤更加黝黑。
为首的壮汉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举起刀:「将身上钱财交出来!」
我悉心点出一百两银票。
「富人劫六成,穷人劫三成,我是穷人,带了全部家底来滇南做生意的,身上总共三百五十两,给您一百两,怎么样?」
说话间,几人将我两人扫视个彻底。
廉价的粗布麻衣,没有任何装饰,双手因为长期干活,长了不少茧子。
没骗他。
「嗬,小丫头挺懂!」
「听家父提起过。」
我爹没去世前,抱着我闲聊,提起过这点。
「怎么样,这群山匪还算仁义吧!」他边说边笑,当时的我太小,只会举着拳头跟着他一起笑,学他说话:
「仁义!仁义!」
没瞧见他眼底的苦涩。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群人,虽然穿着各异,但衣袍尾都有一个相同的刺绣。
一个黑色虎首。
男人神情不变,从容接过银票,向身后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放我们过去。
「行了,走吧。」
我却未动。
「敢问阁下可为青山帮寨兄?」我双手抱拳,朗声道。
声音在山谷回荡,炸出一片寂静。
眨眼的工夫,几人气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为首的男人一个轻跃,跳到我面前,大刀抡到脖子上,离皮肤只有几厘的距离。
「你是何人!」他怒目微张,眼神凌厉,仿佛下一秒就能挥刀斩下我的首级。
「我名安澜,家父安常山。」我丝毫未动,逐字逐句吐出,听至人名,男人浑身一震。
他将大刀放下,缓缓后退一步。
我叫绘春取下包袱,从中掏出一把剑。剑鞘蒙尘已久,猛然洗去浮尘,陈年老垢却怎么也洗不掉。
「家父已死,嘱咐小女要将此剑送回。」
骗他的,我爹死得突然,尸体拉回家的时候已经臭了,剑未出鞘,被我娘收拾进库房堆了多年灰。
看到熟悉的物件,男人一瞬间红了眼眶,大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看他如此,我悬着的心才缓缓滑下喉间。
这一步太险,世人只知滇南山匪横行,却不知这匪也是拉帮结派的,原先从京城逃过去的名为青山帮,几年时间成了滇南最大的匪头。
其余帮派被压一头,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实则也暗中较劲。
走山路,找山匪,是我下的一场赌,运气好碰上青山帮,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相认,运气不好,只能白白将银子拱手送人。
交谈后得知,男人名为蒋雄,是青山帮「十二神将」之一。
「当年事变后,十二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三人,所幸寨主季青还在,领着弟兄们逃来了滇南。」
他们是逃来的,是败兵,逃得极为狼狈。
而我爹,安常山,作为青山帮名号里「山」字的来源,选择留在了京郊。
他知道,只有自己死于仇人手中,才能保住前往滇南弟兄们的生死。
蒋雄立刻将银票归还于我,脸上满是歉意。
「安丫头可否想进寨?寨子就在山里,老季见了你定会开心。」
我点头:「麻烦蒋叔。」
山路难走,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七扭八弯地走完全程,太阳已经落了山,只剩余晖。
从一条小路挤出来后,视野瞬间变开阔,一片土房建在山底平地,沿着河还有些农田。
颇有世外桃源的意味。
「这就是寨子了。」蒋雄挠挠头,声音中带着晦涩。
说不诧异是假的,记得我爹跟我提起时,青山帮是有五六百号弟兄的,而眼前这些,约莫只有一百口人。
有妇女和孩子远远瞥我一眼,视线停留几秒便移开了。
蒋雄领着我推开其中一间土房的门。
「季兄,瞧瞧我领谁来了!」
正座上的男人头发花白,可看着只有四十岁的年纪,听见声音不由得抬头。
是个盲人,我不动声色打量。
男人闻之一愣,摸索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拄着杖走下来。
「谁?」
我向前一步,走到季青面前。
「小女安澜,是安常山的女儿。」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季青脚步顿住,身子骨缓缓挺直,茫然地直视前方,空洞的眼神没有聚焦。
「扳着手指算,已经十多年没听过常山的消息了,你是他的……女儿。你若来了,他便已经不在了吧。」
我回道:「家父十年前便去世了。」
他似乎早有预料:「也是,凭借那些人的势力,不会留他多活几年。
「是我们对不起他啊……」
他回过神来,立刻吩咐人准备菜肴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