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快下班时，我有点心神不定。心慌，心悸，指尖发冷，头似乎还有点晕。直到我跑到开水间，灌了满满一大杯热水，心肝肚肺一路热下去，整个人才稍稍好一点。

我在开水间呆了有一刻钟。

回到办公室时，猪队友已经走了，但我手机接到一条短信，是提醒我见机行事，不要吃眼前亏。

我刚回了个好。

手机又进来一条短信，却是顾理煦的。

“我在负一楼电梯旁等你。

我又回了个好。

我收拾好手边东西，然后慢吞吞朝电梯走去。

电梯下到负一楼，我走出来，果然几步之遥，顾理煦等在那里，脸色冷峻，神情落寞，唇边一星点烟火，愈发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寥。但看到我，却又换上温暖的笑容。

“顾经理，我叫一声，有点儿小别扭。

“还叫我顾经理？他几乎是宠溺的微笑着，“叫我顾理。

我一怔，看着他。

他亦怔了一下，脸上有难以辨明的神情一闪而过，“叫我理煦吧。

“好。我从善如流。

他转身，往一旁的车子走去，我亦步亦趋跟上。

走到车旁，他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我踌躇了一下，说“我坐后座吧，后座安全。

说着这话时，脑海里又不可抑止的浮现一些破碎的片段，却总是与一个人在和坐前座后座争执。我总是想坐前座，因为想着要是等红绿灯时，他能牵着我的手，是多么浪漫而美好；而他呢，却总是要我坐后座。

“坐后座吧，后座安全。那个人的语气和笑容，都像最温煦的阳光，让人沉迷，让人对他的话，总是深信不疑。

然而却哪里是因为安全？

我的心似乎锐锐地痛了一下。

要命！

我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好像这样，就能把那痛吞下去一样。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把我从那些破碎的片段里，拉回现实。

“不用，我小心一点，慢慢开就好。他语气温和，但却不容置疑。

我没有再坚持，弯腰进了副驾位。

他亦探身进来，细心的帮我把安全带扣好。

我微微闭了闭眼，他离我很近，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味，还有烟草气息。

似乎是熟悉的气味，又似乎非常陌生。

两人在车里一路无话，沉默着，一种尴尬又暧昧的氛围。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看了看我，手朝我这边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装作没看到，只专心看前面的车。繁华的大都市中，车水马龙。只是，那一辆辆车里，坐了多少心思迥异的男女。比如我和顾理煦。

不过一天的时光，心中却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到了电影院，顾理煦去买票，又买了可乐、爆米花。我呢，则在休闲区等他。

“是一个情感片，不知你会不会喜欢？顾理煦走过来，微笑着问我。他其实很爱笑，且不管这笑能不能到达眼睛里，但起码表面看来，是温暖和煦如春风的。

“我喜欢看情感片，比较容易代入。反而是那种个人英雄主义的片子，我看着总有种游离在外的感觉，无法感同身受。我亦不遗余力地笑着。

“那就好。他把爆米花递给我，“据说这家电影院的爆米花是独家配方，酥而不粘，甜而不腻。

“是吗？我拣了一颗扔进嘴里，很普通的味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独家配方。

“好吃吗？他问，声音暖腻，像个体贴的情郎。

我点点头。忽然有点意兴阑珊，本来出发前，我是紧张又期待，想要好好演好这出戏的。然而此刻，我却只觉意兴阑珊。

顾理煦很善于察言观色，他应该是看出我情绪忽然就低落下来了，于是也不多说。只安静地坐我旁边，寂寂不语。

那种尴尬而涩滞的氛围，又回来了。

好在没有多久，就到电影放映的点。

我们两个并肩而行，朝放映厅走去。

放映厅里人不多，情感片一直是比较小众的电影。毕竟，情啊爱啊人人都会谈，快餐式的也好细水长流型的也罢，总是亲自体验过瘾一点。除非……除非是你还没把对方搞定，所以要用这样一部电影营造出的那种靡乱氛围做催化剂，从而加速自己爱情的进度。最好是才只有暧昧之心的两个人进去，在里面就可以直接抚摸亲吻，出来就可以开房上床。最好是这样！

我们在放映厅里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才落座没多久，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亦走了进来，坐到我们前面。

那女生看起来还非常稚嫩，十七八岁的样子，大概是才跨进大学校门，而男生呢，显得稍微成熟一点，或者是大四，亦或者是研究生。自两人落座，女生的眼睛，就几乎没有离开男生。男生也是时不时摸一下她的头发，或者亲一下她的脸颊，后来，两人干脆紧紧相拥在一起，嘴唇就好像上了胶水一样死死粘着对方。

荧幕上才刚刚开始前戏，他们两个，也太急了点。

我脸发热，心跳也加快了，那种唇干舌燥的感觉，又来了。

顾理煦似是看出了我的囧样，递过来一瓶可乐。

我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还是燥。

荧幕上的进展很快。或许，现在快餐式的爱情才是主流，过快的生活节奏，已经容不下一份细水长流。

我前面的女生坐到了男生腿上。

他们吻得更忘情了。

我感觉我的脸已经热得像火烧了一样。

女生压抑的娇喘隐隐约约传来。

我实在受不了了，身子一僵，紧接着就想站起。

然而，我的左手忽然传来一阵烫人的热感，是顾理煦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用力一甩，没有甩掉，再甩，还是没有甩掉。

我侧头去看顾理煦，他眼睛盯着屏幕，目不斜视，好像看得多么认真似的。

但是，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有掌心里的汗出卖了他。

他很紧张。

看着他紧张，我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脸上亦不受控的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没有再去甩手，就这样看着顾理煦，带着古怪的笑容。

顾理煦终于装不下去了。他的视线从屏幕收了回来，亦侧头看我。

我们就这样对看着。

放映厅里没有开灯，但荧幕上的光线，忽明忽暗的照射过来，还是让我看清了顾理煦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哀伤、痛苦又绝望的表情，然而偏又于这样的哀伤、痛苦与绝望里，生出一种渺渺的欢喜与隐忍的希望。

我脸上古怪的笑容越扩越大，还带着点似乎洞悉一切的嘲弄与讥讽。

顾理煦渐渐不安起来。

他掌心的汗越来越多，手指颤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终于，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的抽回了手。接着，又猛的起身，朝放映厅外疾步走去。

他动作的幅度实在太大。起身后椅子反弹回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前面寥寥的几个人，回头朝后面看。那实在太进入状态的学生情侣，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但愿不要有后遗症。

我又坐了一会。终还是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顾理煦在休闲区等我。他坐在那里，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带着几分冷峻凝重，天花板上五彩的灯，闪啊闪的照射在他脸上，给他整个人蒙上一层魔幻的色彩。我远远的看着他，竟有种恍若隔世的荒唐感。

我没有立刻走向他，而是就那样远远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以一种贪婪的令人无法置信的姿势，生生把那烟雾，吞进了肚子里。

我只觉心跳都慢了一拍。

顾理煦又吸了一口，又吞了下去。

又吸，又吞……

如此反复，直到一根烟吸完，然后，又摸出一根。

我返身走进了洗手间。

虽然他吸烟的地方离我那么远，但是，烟雾还是呛到了我的眼睛。

我在洗手间呆了很久，直到确信眼睛再也不会被任何烟雾刺激到，才走了出去。

我走到顾理煦身边，他已经没有吸烟了，但是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情绪里去了，竟是完全失去了对周边环境的感知。

我挨着他坐下，没喊他，也没说话。

良久，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嘈杂的声音渐次响起，顾理煦终于恍然一惊，回过神来。

“长安？他看到挨着他坐的我，好像还有点神思恍惚。

“是我。我看着他微微笑。

他眼里有惊痛的神色，手亦朝我伸过来，却是想要来摸我的脸。

我头微微一偏，站起身来“顾经理，咱们走吧。

他像是忽然醒悟过来，头稍稍一低，双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再看向我时，已经绅士而温雅。

“走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