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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了末雪的初春,江婷为林叙请来了最好的心理理疗师。


午后闲散的日光下,林叙躺在躺椅上,接受催眠。


「那么,我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认为你的毒瘾是怎么染上的?」


医生拨弄着夹板,而林叙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弱智。


当然是那个女人让他染上的,不然他为什么这么恨她呢。


「你认为你恨张婧年的原因,是她给你注射了毒品吗?」


这个问题很奇怪,他总觉得说不上哪里不对。


直到医生出声提醒他。


「或者……正因为你要恨她,所以你觉得她给你注射毒品了?」


林叙的眼里,第一次透露出迷茫。


医生关闭了记录的本子,朝他笑了笑。


「我们第一次治疗到此结束,林先生,你可以好好回忆下我们今天聊的内容。」


……


第二次治疗,是在一个烟雨蒙蒙的清晨。


医生向他推来一个盒子,里面有三支针剂。


「这次我们分为三个疗程,听说你昨晚毒瘾又犯了,林先生,这个针剂可以缓解你的痛苦,并且帮助你回忆。」


「那么,我要问你的问题是,你第一次吸毒是在什么时候?」


心理治疗的过程是痛苦的吗。


林叙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次回忆这个问题,都分外煎熬。


以前张婧年也问过相同的问题,可他抱着脑袋太过难受,她就立马心疼地转移了话题。


可此时,面前的医生,显然不想放过他。


如果是张婧年让他吸食了毒品,那第一次让他吸的人也应该是她,可张了张口,那个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脑袋中的钝痛袭来,于是眼前出现模模糊糊的影像。


「小林啊,第一次吸?我告诉你,你得这么做。」


抬眼,好像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几个人将他围在一起。


群魔乱舞,吸管被逼着放到他眼前。


他被摁着吸了一口,顿时反胃的感觉涌入鼻腔。


后来,后来呢……


他的意识陷入了昏沉的黑暗里。


……


今天是五月五日,立夏。


暑气却好像没有袭来的迹象,张婧年坐在病床上,摸着自己的脑袋。


诶,因为要手术,剃光头了。


「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


李舟抱着臂,靠在她的病床边。


「你最后一次见林叙,怎么不给他来个大逼斗?」


那个下雨天的晚上,确实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而且她也深知,恐怕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她笑了笑,轻踹了李舟一脚。


「你懂个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舟摸了摸脑袋,吸吸鼻子,摇头。


「我确实不懂,诶,你就那么爱林叙?」


李舟插着口袋,看着已经剃了光头的女孩。


其实她这些日子过得很痛苦,夜晚常常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些都是护士告诉他的。


你就这么爱林叙?


张婧年也想过这个问题,在很多时候,林叙掐着她脖子,拿一双冰冷的双眼看着她的时候。


其实,她也爱那样的林叙。


你无论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这是很久以前,她写给林叙的卡片里,说的话。


现在,她确实也真的做到了。


……


第三次治疗,蝉鸣渐渐溢满了午后的廊下。


「我最近总是做梦。」


林叙捂着额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医生说话。


医生扬了扬眉,前倾身看着他。


「可以详细说说你梦里的内容吗?」


「……」


无非是杀人,放火。


他在梦里,是一个组织的小马仔。


应该说他从一个小马仔的位置,慢慢地爬了上去。


他开始获得那里老大的信任,而被信任的代价,就是染上各种各样的毒品。


他当着那群人的面吸毒,然后摸自己的牙龈,某天他开始发现自己脸色苍白,白到像死了一样。


而他,也在那天取得了组织交易的重大情报。


他吸了太多毒,踉踉跄跄的,最后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人影。


婚纱啊。


他记得他答应过要娶谁。


可……


看着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他真的有资格吗?


……


「张婧年,你没事的,没事,别哭。」


「别哭,深呼吸,医生马上就来了,给你准备手术,啊,别哭了。」


李舟紧紧抱着那个女孩。


可是床上的女孩还是不停地在抖,血迹顺着她七窍不停流下。


她不停地呜咽,说自己好疼,疼得快死了。


她以前是警察啊,被歹徒摁在地上揍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哭过。


到底有多疼呢。


……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怎么办,林叙?」


她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手术结束后,她躺在病床上。


不停地喊着一个名字。


「林叙。」


林叙……


……


第四次治疗。


是医生推给他的最后一管针剂。


医生说这一管的用量比前面两管要大,可以帮助他回忆起真正藏在深处不愿回忆的东西。


那是……于他来说最痛苦的东西。


他歪了歪头,不觉得有什么能比现在的处境更加痛苦。


于是,针剂缓缓推进体内。


意识空白了一瞬后,他看见一个人影。


他以为,对他来说的痛苦是什么呢。


无非是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拿起刀具砍向同僚的血腥,还有缓慢染上毒瘾的自己。


可是都没有,他只是看见连天的大雨。


一个人影站在路灯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笨蛋林叙。」


「下辈子别再遇见了吧。」


心脏猛然疼的紧缩了一瞬。


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呢。


为什么,会疼成这样呢。


明明,他最讨厌的人应该是她。


他愣在原地,想起好久以前,她回家,然后把他给抱住。


他想起曾经有一次,他猛地推开她,然后她头磕在床头柜上,破了。


鲜红的血液刺入眼目,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割在他身上。


可到最后,他也没有扶起她。


可到最后,他的语气也没有软哪怕一点。


他终于把她从身边赶走了。


如愿以偿。


……


张婧年在病床上,做了一个梦。


她和林叙无论如何,每年就见一次。


一来交换情报,二来相恋中的人终于得以有机会看见彼此。


那次的接头,是在一辆地铁上。


早高峰,人迹形色匆匆。


在人又挤人人又挤人的过程中,她猛然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


腕骨被人捏了三下,是早就约定好的暗号。


林叙就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


林叙本来不抽烟的,可现在他身上早就包裹上薄薄的烟草气。


「下一次交易的地点是笙歌酒吧。」


晃荡的车厢里,她猛然捏住他的手腕。


「你……还是打了?」


她轻声问他。


他的腕上,有几个小针孔。


地铁穿越过隧道,在流连的广告牌刹那的映照下,他沉默了有一瞬。


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推开她的手腕,然后随着人流走下地铁。


……


「张婧年!醒醒!坚持住。」


有人推着她的病床在跑,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睁了睁眼,发现视野里一片模糊,哦,昨天会诊时医生就说过,肿瘤已经压迫到视神经了。


她再也看不见了。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能说话。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


李舟将耳朵贴到她的嘴边,听见她轻轻地说。


「那天,我不该问他的。」


「他肯定觉得我嫌弃他了。」


「可,如果是他,就算沾上毒瘾又如何呢?」


滚轮滚过地面,慌张的声响中,张婧年被最后一次推进了手术室里。


同一时刻,江婷将一串星星灯挂在门廊上。


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琉璃斑驳的光落在林叙的眼里。


他在等新的一年到来。


烟花脆然升起在空中。


……


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了吧。


可是医生,却没有来。


林叙坐在椅子上,江婷说,今天是跨年,所以屋子里早就布置好了温馨的装饰。


可是,一直到了晚上,医生都没有来。


江婷也不在。


他坐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


或许,他不需要治疗了。


有些记忆早就复苏了,在他这几天连着的睡梦里,将他翻涌,揉碎,然后再粘合在一块。


他慢慢地走到镜子前。


手指比成枪,对准自己的脖颈。


那天最后的任务是……


他的老大一向丧心病狂,以心狠手辣而闻名。


说白了,一个疯子,他却要向一个疯子套取情报。


任务收网,就差最重要的他那一环。


只要那晚他不暴露,就可以大获全胜。


可偏偏是那骨节眼,他的疯子老大要他给买家表演一个开天窗。


什么是开天窗呢,就是拿大量海洛因注射自己的颈动脉。


那是交易的地点,他只有一个选择。


拿针头对准自己。


只有这样,局里的同志不会白白牺牲,布置的网络不会造成缺漏,大批大批的毒品,才不会在人潮汹涌的跨年夜流入市场。


可谁都不知道开天窗会发生什么。


痉挛,大量幻觉,死亡,根深蒂固的毒瘾。


他笑了下,盯着老大的双眼,针头毫不犹豫地没入皮囊。


大脑被刺激猛缩的前一秒,他想的是。


要把他的女孩推开。


开了天窗的他。


对毒品产生无尚渴求的他。


染上毒瘾,深陷泥沼的他,


再也……配不上她了。


……


新年的钟声响起,很大的一声,他猛地惊醒,喘着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像经历了很久,好像捱过了很漫长的世纪。


窗外霓虹的灯光闪过,叮叮当的声响悦动着。


很久不曾经历的心跳恢复,他猛地站起,然后跑向门外。


街道边人形色匆匆,他疯了一样奔跑,


他在发现自己染上毒瘾后,就再也没有给她写过信,也再也没有去曾经的秘密基地看过。


所以,她寄给他的最后一张卡片,他从没看过。


老旧小学旁的邮箱看起来无人关顾,没有钥匙,他晃荡着邮筒。


似乎是他的蛮力起了作用,邮箱的门崩开了。


一地腐烂的花瓣溢开来,还有一张泛黄的卡片。


抹去上面的灰尘,墨水的字迹早已泛开。


……


他颤抖地捏着卡片,心脏不知何时弥漫开钝痛。


他迷茫地望着远方。


不知名的鸟叫声响彻。


听说,那是悼念故人离去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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